最后,我们还是没有逃脱班主任森老师的惩罚——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看来擅长装傻的镜茗碰到这位温和的肌肉男大叔也是力不从心。至于惩罚的方式,是代替今天的扫除值日生在放学后打扫教室。
算不上是有多严厉的处理,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至于镜茗,或许是因为怪研社终于能在我的加入后得到保全,在接受森老师的询问时也细眯着眼睛而被他“给我严肃一点”地教训了几句,最后没有被加重处罚还真是幸运。
然而我一直担心的流言也终于没能避免,午休时趴在桌上假睡,果然听到了“竟然连镜茗也……真是不懂得分寸……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吗……”诸如此类的碎碎议论,甚至还夹杂着“难道他们是恋人吗……真是物以类聚……”这种不负责任的臆断?
我可不是自己想要逃课的!而且我最后不是回来了吗!
还有,谁和镜茗是恋人了!硬要说我现在有恋人,那也是夜鸣才对啊!
今天真是出人意料地不幸啊!这样一想,出门前没有接受夜鸣送给我的短刀真是失策,否则我现在就可以跳起来威胁那些信口开河的家伙乖乖闭嘴……突然会冒出这种黑暗的想法,看来现在我和“怪异”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烦恼退散,烦恼退散……就这样一直支撑到放学为止吧!
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精神也逐渐地放松下来,一不小心,就真的陷入了沉睡……等到醒来,看清黑板上的时钟,才发觉已经超过放学时间十分钟了。
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就连走廊上也是寂静无声,和我相伴的,就只有从窗间投射进来的暮光,把我包围在一片凄凉之中……
竟然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啊!一个下午的课业就这样被荒废了啊!更重要的是我这种行为不就等于变成不良少年了吗!虽然要说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沉的最大理由是上午的运动完全超过了我的体力界限,但结果也是不可原谅啊!
不行!必须找机会把被荒废的课业补回来!不管老师们会用什么样的目光来扫视我,总之必须想办法补回来,就算是劣等生也是有尊严的!
我在心里如此这般地责骂着自己的疏忽,一边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桌子,把书本随意地塞进包里,又忽然想起自己被森老师罚做放学后的扫除,于是大步地跳到扫除用具箱边拉开铁门,发现其中居然空无一物,满心诧异地向着四周扫了一圈,地面已经被拖得一尘不染……
已经完成了吗?难道我在睡梦里把扫除完成了吗?我果然是和“怪异”有着密不可分的友情啊——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有梦游症啊!
那会是谁?难道说……
是镜茗?镜茗一个人就完成了扫除?
的确,凭着镜茗的体力和活力,就算想要让她清扫校园一圈,说不定也是手到擒来,区区一个教室更不在话下。不过对我来说,自己的责任被别人分担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镜茗呢?
教室里没有她的影子,我跑到走廊上前后张望,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这家伙没有在放学后叫醒我,又一个人完成了两人份的工作,最后丢下我一个人回家了,也许这就是整个事件的经过?
太没有责任感了吧?你可是班长啊镜茗同学!叫醒熟睡的同学回家,关上教室的门窗,这都是你应该履行的细节啊!我的你的信任感已经下降了啊……
不过现在只会唠叨这些废话的我也不算是有多少责任感的家伙罢了,而且,因为沉睡而错过时间的就是我本人,一股脑儿地推卸到镜茗身上就太过分了……我快步地跑回教室,关紧窗户拉起窗帘,确认教室的后门已经锁上,最后从前门来到走廊,锁上门后快步跑向楼梯,刚跑到转角,一声“哇啊——”如同晴天霹雳把我震得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靠上了墙壁才没有丢脸地摔在地上:
“谁……谁啊!”
难道是那些凶兽追赶我到学校里来了?不过凶兽至少不懂人类的语言吧?抹去惊慌之后,我才借着夕阳的余光看清原来是得意洋洋的镜茗:
“呀哈哈哈——真的吓到了啊!”
因为嘲笑而拼命颤抖的身体就像是将要开始捕食的小怪物……我的大脑立刻就被恼火和羞愧搅乱成一锅糊粥:
“做……做什么啊!这种小孩子气的游戏!难道你刚才一直在这里埋伏吗?”
“没错没错!本来做完了扫除之后想要叫你一起走,可是你今天确实是太累了吧?而且你醒来以后一定会抱怨说‘不要把我的责任分担到你的身上’,所以就把最后的工作留给你处理了!对了对了,先等我一下!”
匆匆跑回转角处抓起扫除工具,稀里哗啦地跑回教室,开门,一番折腾之后教室大门再次被关紧。在镜茗完成这番善后的同时,我的脑袋也迅速地转了个弯。
之所以把门和窗交给我来处理,既是考虑到我被消耗得所剩无几的体力,也是为了照顾到我的自尊,果然是班长大人的作风!我现在逐渐明白你为什么成绩和我平起平坐,魅力却能占据上风了……于是她一回到面前,我就不自觉地就弯下了身子:
“那个……真是抱歉!”
“咦?为什么突然就向我道歉?你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不是的,因为刚才我……”
因为刚才我误解你了!但是还没有等我说出口,镜茗又忽然“啊”了一声换上了不安的脸色:
“该不会……你想要对我说‘我退出社团’了?”
“怎么会啊!白天说出的话晚上就反悔,这样还能算是男子汉吗!”
愉快的笑容立刻就被拉回到她脸上:
“开玩笑的啦!果然认真起来的夏空同学最可爱了!”
“我可不是女生啊……”
“怎么样都好,总之扫除已经完成了,森老师的惩罚也就结束了!现在跟着我来吧,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怪研社的活动室啊!身为社团的部员不去活动室看看怎么行!”
“但是现在已经快要天黑了啊?”
“就因为那样才更有气氛的!”
难道是鬼屋?游乐园里的鬼屋我一个人去过好几次,从来就没有被吓到过,也许是我的神经生下来就很粗线条吧?可是在学校里设置一个鬼屋,气氛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所以才会成为怪研社的活动室吧?
于是我的答案是“不想去”。而且,回去晚了,夜鸣说不定会不开心的……
“走吧走吧!”
结果,就像白天被强拉着逃课一样,我再次被拖走了。
真的有鬼屋啊——!
我很想对着镜茗这样大喊一声,不过一定会被嘲笑,所以又把话语咽了回去,即使如此,我的心脏还是“砰砰砰砰”个不停,不是因为长途奔跑,而是因为——
“原来我们的学校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很了不起吧?”
了不起才有鬼!
大操场的后方是体育馆和体育仓库,体育仓库后方两百米处,在树丛的包围下,居然有一间古老木屋。光是看木柱子上的痕迹,就能确信这里很有些历史了……
以前居然没有发现过这里,真是遗憾……不对,真是幸运啊!
我才不想要来这种地方!就算是白天也不想!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赶快回家,然后再找个教会或是神社除灵……
因为感觉到我的颤栗,镜茗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别担心,夏空同学,只是外表看起来比较可怕而已。”
已经很可怕了!而且你的手明明也在发抖!这个地方就算是大白天,阳光也会被树丛遮挡,搞得木屋阴森森的,站在这里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我啊——每次来到这里,就会兴奋得发抖呢!就像现在这样!”
骗谁啊你!都兴奋得流冷汗了?
“光是站着也没用,快进去看看吧!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还有让我大吃一惊的东西啊!我更不想要进去了!
但是我的反抗实在是微不足道,换句话说,其实我现在连反抗的勇气都消失了,就像个木偶一样被她牵引着移动到了木屋门前。镜茗推开“嘎吱——”作响的大门,似乎有阴冷的寒风迎面而来,让我的思考能力都暂停了下来,随后屋子里的灯光乍然亮起——
“果然……让我大吃一惊呢!”
虽然这么说着,我积蓄了那么久的恐惧感却都凭空消失了。
根本就不是我熟悉的鬼屋,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活动室而已!除了写字台、椅子和可能就放着她的COSPLAY服装的衣柜,剩下的就是几个空荡荡的书架,这种充满日常气息的布置,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怪异”的存在啊!
也许空无一物就是最大的怪异吧?是这样吧镜茗同学?
“可不要小看这个木屋喔夏空同学!听过过去——这里发生过很恐怖的故事!”
“……哦?”
镜茗的表情过于夸张,不要说是恐怖,连搞笑都说不上,不过我不想让她因为我的冷淡而丧气,于是尽力地表现出紧张的模样说着“什么什么”,镜茗的兴致果然更加高昂:
“听说啊——过去这里一下子就死了三个女生喔!”
“真是很严重的事件啊!”
“每个女生都缺少了身体的一部分喔!”
“手段真的是很凶残啊!”
“把缺少的部分组合起来正好又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喔!”
“犯人肯定是个变态吧!”
“到现在那两个女生的怨灵还留在这里无法升天喔!”
……咦?原来是两个女生吗?
等等!就算是三个女生,身体缺少的那一部分仅在数量上也不可能组合成一具新的尸体啊!两个女生的话就更不可能了!这个故事根本就是颠三倒四嘛!骗人可是很过分的行为啊镜茗同学……
“哇啊——夏空同学你的背后是什么?”
吓死我了——才怪!这种小学生水平的玩笑!原来我还想要配合到底,现在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烦躁。尽管没有像她期待中的那样“哇啊——”地回应一声,我还是装出害怕的样子向前两步,和她拉近到足以互相保护的安全距离才转过身去——
“哇啊——”
我真的叫出来了!因为我身后的书架上真的是有什么东西!明明刚才还是空无一物!
是小孩子!不对是小孩子的怨灵!不对……是一个小型的人偶?
——开什么玩笑?这本来就是你安排的恶作剧不是吗?我有些不满又带着疑惑地转头望向镜茗,而她正抱着自己的肩膀“啊啊啊啊”地发抖,白炽灯下苍白的脸色更有些鬼魅。
这不是镜茗安排的闹剧?她现在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呜啊——我也忍不住害怕起来了啊!不过在这个时候退缩就太丢脸了!我拼命用“我家里也有人偶同居着没什么可怕的”这样的理由来鼓起勇气,一边小心地向着人偶靠近。
高度大约三十公分的小型人偶,整体造型是常见的黑长直,如果不是身上穿了某个学校的女生制服,乍一看就像是小型化的夜鸣。
所以,恐惧感突然就减退了大半,反而被熟悉的温情取代。确认面前的人偶应该只是一个不会有任何异常的普通摆设,我犹豫了五秒钟,咬了咬牙齿,伸出双手把她抱了起来。
再五秒钟后,我转过身把人偶送到镜茗的面前:
“看吧?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只是虚惊一场而已!现在该轮到我嘲笑镜茗了吧?当然这只是我随便想想。
一看我抱起人偶之后没有任何的异常反应,镜茗这才站直了因为颤抖而弯曲的身子:
“没……没关系吧?那个人偶……没关系吧?”
“只是普通的人偶而已,而且应该是最新才出产的吧!”
“你怎么能确定?”
“因为我对人偶有些……不是的,因为这个人偶看起来就很新啊!你摸摸就知道。”
如果直说“因为我家里有会活动的大型人偶所以我对人偶很有心得”,一定会被当成是变态的。幸而我随意编造的理由没有被识破,镜茗迟疑了片刻之后,接过了我递过去的人偶,捧在手里死死地盯了有一分钟,才“噗哈”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的!原来是个普通的人偶啊!突然出现在那里差点就把我吓死……”
“你明明就对怪异事件很感兴趣啊?”
“出现得太突然的话我也会害怕的,怎么说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女生啊!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夏空同学更可靠,可是我想不通这个人偶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不是这个屋子里本来就有的摆设吗?”
“从来没有见到过啊!对了,一定是佩菲特!一定是他做的!”
“佩菲特?”
“忘了介绍了!怪研社的第一个成员,隔壁A班的佩菲特,是个很了不起的家伙,运动和头脑都是一流的,而且是个帅哥喔,还是从西洋转校过来的!今天没有来上学,大概是留在我家的便利商店打工吧?”
“还有这种奇怪的家伙啊!不上学留在你家商店里打工?”
“因为头脑实在太好了所以得到了校长‘每周允许你两天休息’的特许。”
“了不起得有些过分了,反而让人有些嫉妒了……”
“嫉妒也是没有用的,因为那家伙实在是优秀得有些可怕,所以在学校里的人气也是出乎意料地高,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二年级有一个被称为‘佩菲特亲卫队’的女生团体。”
让我连嫉妒的力气都消失了啊!如果要组合一个等式,一个佩菲特等于一百个夏空也不算过分。再偷瞄镜茗,虽然她的脸色一如寻常,眼神里分明就闪烁着饱含憧憬的朦胧,说不定她自己就是那啥亲卫队的一员?真是让人火冒三丈!
唔唔唔唔……被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优等生破坏了心情,在这里已经呆不下去了!虽然这完全不像是我该有的作风,现在的心情确实是一团乱麻!
要说我是嫉妒绝不过分,我确确实实是在嫉妒,对一个只能用“劣等生”来形容的人来说,最不愿意遇到的就是所谓的“完美”,更别说是有女生当着自己的面对“完美”流露出那种迷恋的表情!佩菲特和PERFECT的发音实在太像了啊!
所以说——
“我想要回去了,镜茗同学。”
“咦?这就要回去了吗?”
“再过十分钟就完全天黑了,我会赶不上末班车的。而且这个活动室也没有其他新鲜的东西了吧?”
“说的也是……”
任谁都能听出我现在完全是自暴自弃,心细如发的镜茗当然不会例外,不过她没有当面戳穿我的伪装,小心地把人偶放回到了书架上:
“耽误了你回家的时间真是抱歉,那么我用自行车送你到车站去吧?”
“不用了,那会影响你回家的时间,便利商店也是要开夜工的吧?我跑回去就好了,正好也可以锻炼一下自己的体能,总是在体育课上昏倒实在太丢脸了不是吗?”
“是这么回事啊……?”
镜茗的眉头不自然地高高耸起,看来我的理由无法让她信服啊?事实上就连我自己也能觉察到自己的脸正因为不正常的扭曲而酸痛,看起来我完全不像镜茗那样善于伪装自己的心情。继续呆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我也没有必要对仅仅熟悉了一天,连脾气和对我的真实看法都不能确定的女生去顾虑那么多。
脑袋里被这些负面的情绪占据,行动也就迅速而冷淡了起来:
“那么,明天见。”
镜茗没有重复同样的道别,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简简单单的句子里似乎还带着因我心情突然转变而生的不可思议,和“真的不想要在这里多留几分钟”的遗憾。我的心或多或少地有些歉疚的刺痛,无论如何,镜茗也是我在这个学校里的第一个朋友……
但是,被时间堆积起来的绝对领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突破的,属于我的世界,也不会让除了夜鸣之外的人轻易就闯进来。
事实上,还有一个秘密我没有告诉也不想要告诉镜茗,就是关于书架上小型人偶的秘密。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偶,当我抱在手上时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体和夜鸣处于散件时的躯干一样,摸起来和普通人偶无二,其实却流动着生命的热量。
所以这个小型人偶也许,不,应该是还无法长时间自主活动的未完成型人偶吧?
她应该不是佩菲特放在这里的,很可能是偷偷地跟着我来的,当我和她四目相交的时候,她天蓝色的眼睛里确实是闪过了微笑。
可是……不是凶兽的她,为什么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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